烟火客（一）
装来一笼人间烟火气，炊得半晌清欢
一、绿豆汤（上海×嘉兴）
01
江南的夏天是下不完的梅雨和恼人的湿热。会议室的空调坏了，只好开了老旧的风扇，风扇吱呀吱呀地响，底下的人抱着一叠怎么也理不齐的文件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过到了结束，沪赶紧到洗手间冲了把脸，也顾不上什么仪容形象，将水淋淋的刘海往耳朵后边一别就往外走。
她的司机已经等在门外了，她一关上车门就将西装外套一甩，瘫倒在后座上享受空调的冷气。车子稳稳地行驶在路上，就着这个姿势，可以看到半截建筑物从车窗留出的余隙里飞快地闪过。
沪将手臂枕在脑袋下面，百无聊赖地开始数经过的楼房。一座，两座，三四座，都是千篇一律的居民楼，她无趣地半阖着眼。车子开到一个路口，转了一个弯，拐进一条小路里，楼房的景象突然变了。挤挤挨挨的老旧居民房中间只留一条窄小的弄堂，挡住了大半阳光，沪睁开眼睛望着楼墙上的青苔和屋门口晾晒这的被褥发愣，突然叫住司机让他在下一个路口左转。
司机猛地被要求换向，握着方向盘有些不知所措。沪索性从后座上坐了起来，随手绑好了躺乱的头发：“别开导航了，按我说的走，现在不回家。”
“这里左转，前面那条路老是堵。”
“看了那个雕塑了吗，前面右拐。”
沪看着窗外一边说一边有些恍惚。她好像有些时间没来这里了，但是远远地看到那家生煎铺子的招牌就知道前面是那段经常堵车的路，就好像练习过上千遍的曲子闭着眼睛都可以流利地弹出来一样。
车子拐出小弄，眼前是明净开阔的一方湖泊，湖畔栽着的几棵垂杨柳下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菱水塘”。湖上泊着一艘小船，船夫显然是认得沪的，瞧见她穿着西装就来也不稀奇，只是对她说：“姑娘已经歇下午睡啦。”
“无妨，载我去吧，我自己在偏室坐一会等她起来。”沪遣走了司机，一脚踏上小船。
船夫咧嘴一笑，打了个唿哨，拿着艄棒拨开船边的菱叶，在岸边一撑，小船便离了岸，慢悠悠地朝湖心小岛去了。沪也不客气，熟络地从船舱里搬出一个矮脚蹬坐下，扶着船舷看着那荡开的水波发呆。
02
沪有菱水汀的钥匙，不过嘉禾仗着周边这湖，也没有时常锁门的习惯。沪试着推了一把，果真是没锁，那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嘉禾没有睡在卧室里，而是睡在客厅的藤椅上。她拉拢了阳台的窗帘，往身上盖了一条毛巾毯便蜷在藤椅上睡了。沪看着她身上盖的毛巾毯，又一摸她的额头，果真是一头的汗，忍不住要笑。
原来嘉禾先前夏天里睡觉最是贪凉，还没有电风扇的时候，非得有个人给她掌着蒲扇扇风才肯睡。但她又有睡觉钻被子的习惯，睡熟了之后像个蚕宝宝一样往被子底下钻，直捂出一头的汗还抱着被子不愿意撒手。
藤椅旁边的凳子上摆着一柄蒲扇，看样子是先前替她扇扇子的人有事先走了。沪捏着扇子兀自想着，这妮子有电风扇不开偏要叫人替她扇扇子，能这么宠她的要么就是湖州，要么就是绍兴。
沪于是在一旁的茶几旁坐下来等嘉禾醒。她翻了翻茶几上摊着的几本杂志书籍，两本中医调养的杂志，一本小小说，还有一本徐志摩诗集。沪看着那两本医学杂志撇了撇嘴，仿佛看到了嘉禾生病总是自己捂着死活不愿去上海就诊的倔模样。
沪闲着没事做，去瞧嘉禾的睡脸。看着她乖乖巧巧的齐刘海，细细淡淡的烟柳眉，谁想得到这人脾气死倔，认定的事情谁也劝不动。……啊不对，沪皱着眉头在心里补充，兴许绍兴劝得动。
死相不改，她气冲冲地戳了戳嘉禾的鼻头。
03
沪醒过来的时候旁边的藤椅已经空了，她揉了揉再一次被睡乱的头发，打了个哈欠，等着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自己都睡着了。
嘉禾正在厨房里舀绿豆汤。她早上就煮好了一锅绿豆汤，放进冰箱里冰着。现在午睡刚起，口舌生津，喝一碗绿豆汤解暑最好不过。她拿着汤勺的手突然顿了一顿，随即侧过腰身，从背后扑过来的沪扑了个空。
“醒了就去客厅里好好坐着等着喝汤，别给我添乱。”嘉禾继续舀汤，深绿的绿豆汤装在白瓷勾泰蓝边的阔口碗里，看得人食指大动。
“你躲什么，让我抱一下又怎么样啊？”沪揉了揉鼻子，“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又不是小姑娘了，对谁都搂搂抱抱地像什么话？”嘉禾看也不看她，只是拿勺子在其中一个碗里捞了一圈，捞出两粒红枣放进另一个碗里，朝着沪扬了扬下巴，“喏，拿去。”
“我才没有。”沪朝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端着绿豆汤到了桌子上，沪一勺子挖出四个红枣，她看了一眼嘉禾绿得纯粹的汤底，用胳膊肘撞了撞嘉禾：“干什么啊，还当我是在长身体的小囡囡吗？我倒是不知道你和姑苏这么像了？”
嘉禾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丝绸吊带裙，被她这么一碰，差一点将绿豆汤撒在身上，不由瞪了她一眼：“谁同他像了，我只是不爱吃放在汤里的红枣。”
“你不爱吃还往里面放，你是笃定我会来帮你解决红枣吗？”沪促狭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吾额好阿姐。”
嘉禾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汤，整张脸都憋红了。事实上，绿豆汤的煮法是姑苏教她的，原本要还要放芸豆和百合，但她从来都是只爱喝汤的，连绿豆都不愿吃，更不要说这些其他东西。于是她推脱说百合太苦，芸豆太硬煮不酥，然而沪爱吃红枣，所以这许多年她煮绿豆汤放红枣的习惯就这么存下来了。
嘉禾顺了顺气喝完了最后一口汤，好整以暇地抄起手来：“红枣是个好么斯，阿湖和阿越都爱吃得紧呢。”
“是么？”沪不紧不慢地卷了卷舌尖，“我倒是听过绍兴同杭州说你做的绿豆汤总是放太多的冰糖。”
04
“晚饭吃什么？”
“你还想继续白吃白喝啊？”
“我把司机都叫回去了，你总不好叫我睡在船上。”
“那你打地铺，我这里可没有别的客房。”
“啊呀我看到厨房里有西瓜，我要吃腌西瓜皮！”
“要吃就自己去削皮，我没空。”
嘉禾是真的没空，她正在剥早上采来的菱角。她抬头看见沪把脑袋凑过来好像又要说什么，干脆把刚剥好的一只菱角塞进她嘴里：“现在，去把咸肉切成丁，晚上烧菱饭。”
FIN
评论(6)